《尋羊冒險記》:關於失去與新生的故事 @ 沙丁魚伊森的庸碌時光

我對《尋羊冒險記》的喜愛，不單只是因為書本身，也因為自己第一次讀它時，正是剛錄取大學的時候，因此有5個月的時間到處探索世界、真正做一些喜歡的事情，那真是我人生中最開心的時光之一。

所以直到四年之後，我還是喜歡時不時翻出這本書重讀，彷彿只要翻開這本書，高大的合掌屋、飛驒高山的牛肉串和鄉下旅館頂樓的溫泉，都又歷歷在目，如今想起仍然覺得幸福無比。

《尋羊冒險記》可以說是村上無數詭異的作品中，又更加詭異的一本，簡直連一點常理的成分都沒有，情節荒誕至極。

故事主要講述「我」這位雜誌記者，因為刊登了一張北海道的草原風景照，上面有幾隻羊，因而被龐大地下組織的首腦「先生」的部下盯上。原來先生在過去只是一名平凡的行動右翼，幾乎不識字，但是在1936年春天出獄的同時，他卻突然登上右翼的最高峰，並擁有掌握人心的能力、優異的理論性、演說能力和政治手腕。

由於這個轉變太過不尋常，加上先生在40年代的美國陸軍醫院時，曾經應醫師要求進行幻覺記述作業，並且多次畫下一隻有星星胎記的栗色羊;而目前因為血瘤昏迷的先生，則在之前一直熱心的蒐集與羊相關的資料。因此這名部下提出假設，認為羊在1936年進入了先生的體內，並一直居住在那長達40年，而最近那隻羊則離開了先生，不知道跑到了哪裡。為了挽救垂死的先生，「我」莫名其妙地踏上了這場尋羊冒險記。

先生與羊

首先是先生與進入他體內的這隻羊。對我來說，這隻羊有點像是象徵日本社會的近代化，當他進到了先生體內，先生成了推進社會巨輪前進的大力士，發展出了一個地下王國，把政界、財界、大眾傳播、官僚組織和文化串成巨大綿密的網路。

他所依靠的，就是羊所賜予他的能力而非自己，所以即使他的論述似是而非，卻能利用他高明的手腕掌握人心，爬上高位。至於羊為什麼要離開先生呢?小說到結尾都沒有說明，我覺得大概是因為先生年老體衰了吧!因此羊必須要找到新的宿主去實現他的理念。

很難想像羊這麼純潔善良的代表，竟然會在小說裡成為一個邪惡複雜的存在，但是個人覺得，正是因為羊給人天真無邪的感覺，所以人們才更會不自覺的被羊所操控。小說中也提到，過去都沒有人真正目睹過這隻羊，因為牠永遠是躲在別人身體裡遂行自己的目標，卻從不自己現身，大家被先生為首的現代化巨輪給推著走，卻永遠看不到現代化(=羊)本身。

我個人的想法是，村上用這隻寄生的羊，凸顯了整個近代化過程的盲目 :50年代快速現代化的日本社會，摩天大樓一棟棟蓋起，超大型國際公司一間間創立，但是人們都只是為了錢和物慾而忙，在快速變化的社會中，也看不見自己究竟造就了什麼。

老鼠為何殺了羊?

羊對於你要求什麼呢?一切呀。一切的一切
我的身體，我的記憶，我的軟弱，我的矛盾......羊最喜歡這些東西了

老鼠死後也說，自己是一個軟弱的人，不論是道德上的軟弱，或是存在上的軟弱，但是當羊進入他的體內時，他知道自己再不和牠玉石俱焚，就會成為一個在思想上完全受到羊支配的人。而羊也正是善用著人心的軟弱和矛盾，一步步達到控制的目的。但是不同的是，先生沉溺在美好的幻覺之中不肯出來，而老鼠卻選擇擁抱自己的軟弱，寧可表現自己生而為人的膽小和腐敗，也不願意成為一個活在別人思想裡的傀儡。我想這是讓我很感動的地方，也是我想對大家說的:「每個人都是受傷的人，但是我們應該擁抱自己的脆弱。」因為好也好，不好也好，這些都是「我」的懦弱、「我」的不完美。

羊男.jpg

▲題外話，小說中再次像《聽風的歌》一樣，直接把羊男給畫了出來，之後在舞舞舞中再次登場，是一個我覺得很可愛的角色。

羊博士與海豚飯店

如果有看舞.舞.舞的話，應該會知道海豚飯店在老鼠三部曲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，在這邊先不破梗。在札幌破舊的海豚飯店閣樓中，住著一位與世隔離、整日研究羊的羊博士。這位羊博士脾氣古怪、暴躁易怒，原本一直拒「我」於門外，後來因為聽聞他們的目的是要尋找那隻有著星星記號的栗色羊，而那正是他遍尋42年都找不到的奇獸，因此才願意幫助他們。

到了結尾時，「我」告訴羊博士，羊已經死了時，有著這麼一段對話:

羊博士:「一切的一切都結束了啊。」
我:「結束了。」
羊博士:「我想這一定應該感謝你才行。」
我:「我失去了很多東西。」
羊博士:「不，你不是才剛剛開始活嗎?」

而當我最後離開海豚飯店時，羊博士正伏在桌上失聲痛哭，因為「我」把他失去的時間奪走了。

當時看到這段時，心裡覺得有點難過，為了羊博士而難過。因為如果「我」善意的隱瞞了羊死去的事實，羊博士就能繼續自以為他那尋羊的42年尚未白費，希望仍在，但是最終實話帶走了羊博士最後一點希望，也連同帶走了他的42年。「我」也同樣失去了老鼠，小說中不斷的點出「失落」的主題，卻在最後給了正面的希望。「我」在故事最後，到沙灘上哭了2個鐘頭後，拍拍身上的細沙，緩緩離開。失去之後，他才正要開始活而已。

闔上書本，我才知道這本文字深奧難懂、劇情光怪陸離的《尋羊冒險記》，其實是一本在絕望之中激勵人們的小說，至於它如何激勵了你，我想每個人讀後都有不同的感覺。

BTW，《尋羊冒險記》在我最喜歡的村上小說中名列第二，僅次於《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