沙丁魚伊森的庸碌時光

▲個人周末畫的Procreate真是個好軟體啊

已經剛好一年沒有提筆寫點東西了，這次年假來聊聊去年此時寫過的Netflix英劇《性愛自修室》第二季。

相較於第一季，我感覺第二季又多了一些更深入的青少年議題討論，不過也因為這樣可能會讓一些人覺得有點「把觀眾晾在旁邊」的感覺。整體而言，我還是很喜歡這季說的故事的。

這季開頭延續了上季結尾，Otis和Ola開始交往，Maeve因為替哥哥當代罪羔羊而被退學，Adam和父親決裂被送到軍校磨練，而Otis的母親Jean則放下了身為性愛治療師對愛情的矜持，屈服於男性賀爾蒙的魅力，讓Jacob走進了她的生活。第二季建立在上季厚實的劇情基礎上，感覺上把角色的深度更延展開來，公領域的校園、派對下，抑或是私領域的床上、家庭，角色的面貌更加多元有趣。

Otis、Ola「綿羊般」伴侶關係下的小矛盾愈滾愈大

在第一季中，Otis曾經把Ola於他心中的感覺比喻成「綿羊」，我自己也覺得相當貼切，這對Couple給我的感覺也是類似的，有些人的感情是軟綿綿、無害的，沒有鋒利的光芒螫傷周圍的人，沒有高調放閃、沒有過多的浪漫情節。對他們來說，與其成為眾所稱羨的一對，默默像綿羊一般無害的存在著，在角落卿卿我我更讓他們自在，而這也是我喜歡這對情侶的原因。

但是在第二季中，即使是這樣的感情關係也出現了裂痕。中間的問題很多，Otis為了想要給Ola滿意的愛愛經驗，上網Google指交的手法，結果顯得笨拙不堪;Ola喜歡直截了當，Otis則喜歡慢慢了解對方;Otis覺得兩方的家長在互相交往令他尷尬。但其實真正的問題只有一個 — 兩人對彼此的心意都不確定。

在Otis心中一直有Maeve，而他真正喜歡的也是Maeve，而雖然他也喜歡Ola在身邊，但他一直無法確定這到底是不是愛情，以至於在每個關係加溫的時刻，他都猶豫不決。至於Ola和怪想少女Lily越走越近，終於有一天發現自己愛的是「她」的身體，最終導致了這場關係的結束。

我一直以為人對自己的感覺應該是最清楚的。愛情、友情、好感、親情。但是栽進一段關係時，心意的模稜兩可似乎不少見。我以為這種事情是荒謬的 — 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對方嗎? But it just happens.對青少年來說，性向的確立是很脆弱的，除了先天的性別氣質，也被很多同儕因素和環境影響，有一天才突然發現自己對好哥兒們所懷的親密感其實是愛情。

我們常常自己也摸不太清楚喜歡對方到底是什麼感覺。

Maeve處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

Maeve在第二季受到很多二元對立的抉擇衝撞。首先就是自己母親的回歸，當初拋家棄子又嗑毒的失格媽媽，依舊是那副凹陷的眼窩和憔悴的身形，只不過現在帶著3歲小女兒回來，再三表明自己已經不碰毒品、開始找工作，也開始和戒毒會的好男人交往。Maeve起初是冷淡抗拒的 — 畢竟人與人的信任一旦被破壞，要回到原本的那點實在萬難，更何況是自己的母親。

然而Maeve酷酷的外表下其實是顆善良又柔軟的心，每天顧著年幼妹妹，看著她天真無邪的模樣，又看著母親似乎真有在認真找工作，母親似乎已是個全新的人，而Maeve也不忍心看著母親和小女兒流落街頭，三餐不繼，冷硬的外殼被融化，終於接受兩人進入她向來獨來獨往的生活。看著Maeve像個小女孩般窩在母親懷裡聽故事的模樣，我也一度相信這會是個快樂結局。

豈料隨著坐著輪椅的鄰家男孩Isaac進入Maeve的生活圈，他告訴Maeve她的母親每天不過是假裝出門面試，出門晃晃就回來了，經過追查更發現母親根本沒有遠離毒品。Maeve終於意識到自己媽媽的溫言軟語不過是為了想要寄人籬下，討口飯吃而編出的謊言而已。這樣的天人交戰是痛苦的，因為這個抉擇中不只有自己，試想把母親揭發出來以後，除了自己被鄰居永遠貼上標籤外，對一個未屆學齡的女兒影響又有多大?看著自己母親被押進警車，也許當下無法理解，但長大以後終於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果，知道了自己的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，這對幼小的心靈會是多大的陰影。

當然，Maeve也可以假裝一切都沒發生，繼續守護著破鏡重圓的家庭生活，這當然是最簡單又不傷害任何人的做法，但信任被二度傷害的Maeve真能忍受和這個滿口謊言的媽媽繼續住在同個屋簷下?讓一個吸毒又丟三落四的媽媽待在小女兒身邊又真的是好事嗎?

我思考的問題是比起Maeve所在的英國社會，東方社會對於家庭觀念又更加重視，每逢佳節團圓，家以和為貴，但如果碰到像Maeve母親這樣失格的家庭成員，究竟應該一再容忍姑息以維持所謂的「家庭」，還是起身指摘，遠走高飛呢?我也看過一些從不顧家、鎮日把錢都花在香菸啤酒，在家人生病住院時對照顧時數斤斤計較的親戚，但是家裡其他人除了在背後批評外，也始終不會在本人面前多講一句，雅不願破壞家族的和諧。這樣的做法究竟又如何?我也不確定。

Maeve心中始終忘不了Otis，看著Otis和Ola卿卿我我的模樣，讓他感到後悔不已—「如果當初能夠說出口的話...」這樣的話在她心中打轉不去。然而，隨著坐著輪椅的鄰家男孩Isaac和她越走越近，兩人之間也漸漸起了微妙的感情。這樣的感情可以說是有點惺惺相惜 — 有著不完整的家庭、都被貼上了不光彩的標籤，也可以說是享受互相吐槽的時光。原本只是友情的關係，隨著派對中Otis重傷了Maeve，Isaac成了Maeve自信的支柱，告訴她要更愛自己，相信自己夠好，兩人之間的關係又更加親密，終於在季末，Isaac把Otis道歉附帶告白的簡訊刪除，我們知道Isaac是愛Maeve的。

校園女性從互相猜忌到團結

在這季中，安排了一段蠻有趣的小橋段，Aimee在公車上碰到一個看著她手淫的男子，自此她對搭公車出現了恐懼陰影，每天寧願走路3小時上學也不要面對巴士。這其實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小劇情，但我覺得編劇的巧思讓這段本來隨處可得的芭樂劇情，變得具有啟發意義。我們看到Aimee一開始明明是受害者，卻連報警都不敢，在舞會中甚至還會看到男人對著她露出詭異的微笑。她一方面害怕在調查的過程，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會被同學朋友知道，被貼上骯髒的標籤，另一方面，她更不願意再去碰這個毛骨悚然的經驗，受到二次傷害。然而後來在女性朋友的鼓勵下，Aimee終於漸漸鼓起勇氣，最後「女生一起坐公車」變成了新傳統。這讓我想到第一季的猥褻照事件時，大家爭先恐後的舉手指認「這是我的陰道！」，一起保護受害者。

這讓我想到婚姻故事中有這麼一段對話：「男生可以喝酒抽菸不顧小孩，即使充滿缺點卻還是個好男人;太太只要少做個家事或出去喝杯酒，就會受到異樣眼光看待。」，這段話相當精準的點出當代男女平等的觀念雖然漸漸普及，人們對女性的要求卻不合理的高於男性 - 男性可以是粗獷且追求自己想要的任何事物，女性卻被期待做個子女眼中完美的榜樣。這段劇情簡單，卻也定義了新世代的女性形象：團結為自己挺身而出。更重要的是，女性可以不完美，可以碰到一些不如何光彩的事情，卻不必羞於啟齒。在性愛方面，女性往往容易比男性貼上更多莫須有的罪名，被性侵的女性一樣會被指指點點，遇人不淑往往會被說是自己沒有幫夫運，英雄難過美人關或是掃把星這種充滿成見的說法依舊屢見不鮮。這樣的事情非常不公平且荒謬，卻天天發生，而這也是為什麼女性得團結起來，勇敢為自己發聲。

Otis對「父親」的認識

在這季中，我覺得「父親」這個詞在Otis心中的意義刻畫得很棒。Otis的父親當初離開母女，獨自到美國出書發展，然而Otis心中卻沒有像Maeve對母親那樣氣憤的感覺，反而是每次父親回來都像搖著尾巴等待主人回來的小狗般，甚至還會一起出遠門露營，就連Otis對Jacob的敵意都是來自於「我已經有一個父親了」的防衛心。這代表著儘管離自己而去，Otis仍然是把他當成「父親」看待的，因為在他心裡，爸媽會分開只是因為兩人不和而已，父親還是個很棒很棒的人。

直到一次露營中，Otis看到自己父親迷路後死不認錯又爆氣猛踹帳篷，住了旅館短短一晚竟然和接待小姐搞在一起，他突然想起當初父母會分開也是因為父親在外面有了女人，更因而導向一個自己一直不想面對的結論 — 他鍾愛的父親其實並沒有像他所想的那麼好。他過往一直不解明明不合的是爸媽，為什麼父親也要離開我?雖然母親和他常常起爭執，但起碼她陪在身邊，而在Otis必須決定自己該成為什麼樣的男人時，身邊唯一可以效法的榜樣卻拍拍屁股走了，他一直覺得父親的職責應該是教育兒子自己成為一個負責任的人，但是這個父親卻做了最壞示範，不告而別。過去他還可以用父親偶爾出現時親切誠懇的形象勸慰自己，但現在連這個糖衣都溶化了，他感到迷惘。

更令他無法接受的是，當Otis不斷刺傷愛他的人們，他害怕自己也會成為像他父親一樣無法為自己行為擔起責任的男人。

因此，他一度對這個人感到羞恥，不希望這個人是他的父親。當他衝到簽書會憤怒的質問時，父親終於坦承自己是個愛撒謊的混蛋，而當Otis問他怎麼做才不會成為混蛋時，他這麼說了：

“保持坦誠，因為一旦撒謊就很難停下來。年輕的時候你以為每個人都懂你，但是只有少數人真的懂你。在你犯錯時依然喜歡你、留在你身邊。永遠要把這些人緊緊抓住。”

至此，兩人長久以來的芥蒂終於放下，Otis知道自己父親並不完美，犯下了嚴重的錯誤，傷害了自己兒子的感受，但他知道父親終究是愛他的，更重要的是，他知道如果要做一個成熟負責的男人，就應該珍惜身邊愛自己的人們。

Jackson的生涯規劃與家庭出現衝突

“我如果不游泳能做什麼？”

Jackson的經歷對我而言蠻有感。對我來說，我當初選擇讀的醫學剛好是相對穩定的生涯，如果適應良好，大概都是能夠三餐溫飽有一定生活品質的日子，但那只不過是因為我的興趣恰好在這裡而已，我非常清楚身邊很多人選擇的生涯充滿了不穩定性 - 不論是大環境的因素，或是職涯本身的性質，所以現實的問題是他們必須有Second option作為備案，並不是他們不夠熱愛自己所選，而是他們也得為了明天的麵包而打算。

我們當然喜歡像洋基隊傳奇投手李維拉那樣，出身貧窮漁村，卻堅持打自己喜歡的棒球，最終成為一代宗師的故事，但我們往往只看到成功的那群人，卻忽略了有多少人擱淺在半路上，在小聯盟窮困潦倒一生。人的理想會被自己的能力制限，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搭上一陣浪頭有所作為，因此我們並不總是能成為自己當初所想的大人。也許以後看到那些在路上瞻前顧後的人們，我們可以多些仁慈，並且為他們的勇氣而喝采。

其實Jackson碰到更深的問題恐怕是自己根本沒有機會去探索自己的可能性。他從小因為和媽媽一起游泳，覺得游泳還蠻有趣的，而母親又下意識的把自己沒能成為游泳選手的遺憾，投射到兒子身上。對她來說，自己當初因為不夠努力而和機會失之交臂，於是她對兒子極為嚴格，希望他全力專注在訓練上，卻也因此讓Jackson漸漸發現，這項他過去喜愛的運動，曾幾何時已經成為負擔，而每天的訓練佔滿了高中生涯大部分的時間，讓他不知道自己除了游泳外還能嘗試些什麼。當他因為受傷而開始接觸話劇、認真讀書時，才發現自己其實也可以做得不錯。

興趣跟專業是兩回事，如果你把某樣事情當成興趣，你會小心翼翼地讓它停留在讓你開心的舒適圈，但當你決定投注生命在這裡，當你想要讓興趣成為你展露頭角的領域，往往辛苦的日子多，快樂的日子少，這時支撐著你的不會是當初的愉悅感，而是更深遠的價值觀，關乎你自己想像這項工作能讓你你成為什麼樣的人，會帶來哪些改變了。至少這是我從自己短短的職涯得到的一些啟示。

如果有人對未來要做什麼感到困惑，或是發現自己過往喜愛的是開始感到乏味了，是否該像Jackson一樣來個中場休息，學習一些自己從沒想過的新領域呢?

除了這個，劇裡面帶到了Jackson的同性家庭，我覺得能夠衝擊傳統觀念，給觀眾帶來一些討論的劇才是個有社會責任的影視作品。這齣劇裡面的同性家庭看起來再自然不過了，沒有像過往刻意喜劇化的意圖，也不會為了讓觀眾感到小確幸的感覺(不敢給觀眾帶來不適感)，就不敢深觸這個東西，它非常寫實的描繪了一個同性家庭加上養子的日常。Jackson回家要叫兩聲媽，彼此沒有血緣關係，卻共居一個屋簷下，他們也像一般人一樣會有爭執、家庭失和的時候。我們從Jackson的視角更真實的體驗了一個同性家庭會碰到的好與壞，他對兩個媽媽的感情和我們對父母的感情是否有依些微妙的差異，在這樣家庭下長大的孩子又會是什麼樣貌，非常的客觀卻誠實，把評價留給觀眾，我覺得真的很棒。

當然，你永遠無法用電影體驗人生，真實的人生更刺、更刻骨銘心，卻也是我們生活在的地方。我們永遠不能沉迷在影視世界，而失去了人際關係的連結，少了這些，你少了無數麻煩事，卻也無法體驗到真正的幸福是什麼，因為幸福是建立在真實生活的痛苦上的。

關鍵是對方喜歡什麼

我想了想這篇文的結語到底要寫些什麼，但發現還真的蠻難寫的，因為《性愛自修室》是很難用一言兩語作個結論的，他基本上就是個青少年生活和糗事的流水帳。但我想他劇名就叫做Sex education，就來用這個做個結吧!我覺得關於性，第一季告訴了我們不要羞於啟齒，但要懂得尋求正確的訊息，並且不把多元的性愛關係妖魔化;在第二季，導演一直很強調「關鍵是對方喜歡什麼」這件事。Otis上網搜尋指交的手法，結果在床上像念咒一樣低吟著口訣，讓Ola忍不住大呼爛透了;學校兩位老師和Anwar與其同性伴侶的性愛關係也不盡理想，後來發現那些不敢開口問的事情，只要誠實向對方說出來，一切就解決了。也許在性愛關係裏面沒有標準答案，關鍵應該是保持誠實、開口發問和了解對方喜好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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